玩具

□ 文/图 观云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商品玩具对那时的我来说，可是一种“奢侈”品。小伙伴们各自带着自制的或天然的玩具，最多就是走街串巷、挨门过户群欢逐趣。橄榄核、小石骰、玻璃珠、木弹弓、纸折枪等等应有尽有，种类倒也蛮多，只是普遍低端。谁家要是有几本小人书、塑料棋什么的，那当属“高大上”了，令小伙伴羡慕至极。

我家当然没有心仪的玩具。即便是捏土塑、熔蜡模、叠纸角等自制玩具也只有伺机才能享受，平日里兄弟们只能捣鼓自乐，时常翻箱倒柜觅东猎西，企图发掘可玩之物。在我七岁那年的一天，果然发现专属父亲的抽屉里，有一个简朴而整洁的布袋裹藏着许多枚胸章。我喜出望外将其倾倒在床铺上，一枚一枚地细细欣赏：这是手持冲锋枪的叔叔、那是帆船渡海、那却是鸽子腾飞……哦，这是解放战争胜利纪念章、那是解放海南岛纪念章、那就是抗美援朝纪念章……还有呢，三等军功章、二等军功章……怎么这么多呀！我想，爸爸屉子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动，况且这些胸章用布袋装着，定是珍贵之物。于是，尽管我品赏意犹未尽，也不敢放肆，便依依不舍地物归原处。

自此之后，好奇心一直驱使着我，甚至使我滋生了莫名的欲望，巴不得把那些胸章都拿出来日常把玩。每当父亲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我总偷偷地从屉中取出全部胸章，不断地观其态、察其色，心满意足后则及时放回屉里，唯恐一旦被父亲发现，不知将受何等斥责。

果不其然，就在那年暑假的一天下午，我竟淡化了戒备心，玩得正起劲时被回家的父亲发现此事，吓得我瑟瑟发抖。我默默地等着怒斥受罚，却迟迟未现。但见父亲和颜悦色，春风满面，顿使我莫名其妙，更不知所措。

“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些东西的？你知道它们为何藏在我们家中吗？”父亲温情地问。

“爸爸，我已经玩了许多次了，却不知道军功背后的故事呢？”面对和蔼的父亲，我仍眨了眨眼生怕他的数落。

父亲悠然指着几乎摆满桌面的胸章，娓娓道来，诉说起它们的来历。我被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吸引了。原来，每一枚胸章都记载着爸爸的光辉历程与功绩，它是父亲十多年血拼前线、身经百战、赴汤蹈火的史记，是父亲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战争屡获战功的印证。顷刻间，我似乎明白了许多，这些看似极其平凡的东西，俨然是咱家中的珍宝。

“爸爸，我错了。从今天起，我知道这些胸章的神圣与珍贵，再也不敢随便拿来闲耍了。”

“儿子，你没错。它们之所以是我们的家中之宝，就是因为承载着无可估量的精气神，你不仅可以玩赏，而且应该从中汲取超然物外的营养，这些养分，将启迪你的智慧、荡涤你的心灵、镌刻你的三观。只要你懂得珍惜，爸爸可将这些胸章留给你，权作你的玩具。”

这些可作为玩具？爸爸怎么如此大度，毫不吝啬把她们赠给我？聆听了父亲这席话，我虽一时懵懂，但还是铭记了“应该汲取超然物外的营养”这一句，笃定此乃谆谆教诲。

那年代，拥有这么多特别胸章，且可自主雅赏，权当玩具，在小朋友圈里实属独一无二，我倍觉父亲给我的是莫大的骄傲与自豪。我如获至宝，甚至直接带在身上，主动走家串门与邻居的八位哥儿们共享其乐。几个哥哥甫一见物，亢奋无比，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着，进而强烈要求到我家中一览全部胸章，我当然乐观其成。毕竟是哥哥们的思维强大，他们竟从纪念章的图文联想到很多，并四处出动借来了相关内容的小人书乃至小说，在每莅我家时接踵带来。接下来的相当长时间，我家成为上档次“玩具”的“集散地”和“交流中心”。各个战役与战斗英雄的名字，都成为我们每天交流的话题。

为什么我们国家的命运和前途那么曲折，战火频仍，天翻地覆？为什么我们的先辈们能历尽那么坎坷漫长的南征北战跋涉、经过那么惊心动魄的枪林弹雨洗礼、承受那么非凡苛酷的烈火硝烟淬炼而前赴后继？为什么在茫茫的战场上和苦苦的搏杀中，能涌出那么多震天地撼鬼神的英雄事迹和革命英烈？为什么我们当下又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快快乐乐地读书，地动山摇、浓烟滚滚的战争场面只在小人书上才见到？……许许多多“为什么”始终萦绕在小朋友们的脑海中，七嘴八舌的争论也得不到十分明了的答案。

“爸爸，我们好困惑呀，自从我把家中纪念章公开为小兄弟们共享‘玩具’后，我们似乎知道得更多，但不懂的也更多，您点拨点拨，帮助我们解疑释惑吧。”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终于抓住机会缠住父亲，并召唤大家集中起来倾听他的指教。

“孩子们，中华民族苦难辉煌，曾经长期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找到了解放之路。千千万万前辈和先烈之所以能抛头颅洒热血，所向披靡，消灭一切敌人，从胜利走向胜利，为中国人民撑起了一片蓝天，靠的是胸怀共同的信念，拥有崇高的理想，这是颠覆不倒的‘精神支柱’！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艰难，大家一定要倍加感恩和珍惜。少年应立志，成年须立功，你们从现在起就要矢志不移，不断读史启智、思辨明理、通窍达识，像先辈们一样潜力构筑自己的灵魂脊梁，树立好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为祖国的安宁和人民的恒久幸福奋发图强。只要牢固树立起坚强的‘精神支柱’，博学笃行，哪怕你们有再多的“为什么”，也会在自己成长的路上不断迎刃而解。吾辈冲锋陷阵、为国捐躯，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全新的中国。现在国家比任何时候更需要独立强大，这就要求必须有一代又一代新人把保家卫国的接力棒传递下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必须谨记！”

那一刻，我茅塞顿开，深谙父亲将胸章慷慨赠予我当“玩具”的用意和“超然物外”的要义。小朋友们更是豁然开朗、永矢弗谖。大家端详着父亲的微笑和明眸，犹如眺望着浩瀚的夜空，弯月皓明，繁星闪烁。

……

七十年代末期，小伙伴们相继成年，高光青春纷纷绽放异彩。有中学毕业积极应征入伍的，更有已入职单位仍决意离岗转征入伍的，还有考上大学携笔从戎毅然入伍的，我们八个人全都走上从军之路。“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这，成为大家隔空共鸣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