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云烟

陈斌

中华民族世代绵延，不论何时何地，每个人对除夕都有特别的情结，然而，不同时代给各人留下的珍贵印记也迥然不同。

眼下已是辞旧岁迎新年倒计时，紧临除夕，我脑海深处依稀鞭炮声声，由远及近，传递着荣华盛世又一春天气息。但是，心中往事更似云烟袅袅，从古至今，勉励着幸运吾辈必须自强不息。

今年2月11日是除夕，1956年的2月11日，也恰是除夕。那一天，一位已离家十二年，久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解放海南岛、抗美援朝战争枪林弹雨洗礼的壮士，突然回到故乡的家。进门时，家中的小弟弟根本不认识这个哥哥，惶逃到母亲身后指着他说：“妈，那人怎么说我是他的胞弟？”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也不知愣了多久，“妈妈”、“二仔”从异口中同时迸出，两张泪脸迅即拥在一起，一阵猛烈的怀抱之后，母子相觑似乎成为定格。

十二年了，眼前的儿子差点也让母亲认不出来，对她而言，这是难于想像的漫长时光。1944年的秋天，是她毅然把十七岁的儿子送上前线，后来再把其他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分别送到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战场。星移斗转，孩子们一去渺无音讯，身在南方偏僻小城的她，只有默默祈祷着，愿儿子们疆场无恙。然而，大、二两个儿子从出征抗日战场到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的今日，已离家十二年了，三儿子从辽沈战役始上征程至此也已八年有余，他们都一去悠悠，生死未卜，坚贞不渝的母亲自然也挥不去忧心忡忡，“牺牲”二字搁在她心里已成日常。当下，二儿子凯旋探家，虽然还有两个儿子尚未回来，但这已令年迈的母亲喜出望外，喜的是儿子不辱使命、战功赫赫、光荣回归；喜的是孩儿虽死里余生、伤痕累累，却平安归来；更喜的是祖先在天之灵护佑着子孙不负祖训、建功军旅、精忠报国。

原来，二儿子自奔赴沙场那天起，连续作战，从南到北投身抗日战争、从北到南驰骋解放战争再血拼海南岛、再从南到北跨过鸭绿江、鏖战三年直到抗美援朝胜利回国。此次辗转八天，从东北来到家中，恰好大年三十傍晚，时间荏苒，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对母亲而言却仿佛历尽无数春秋。“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上苍赐予咱们一个和煦的春天，你就在家里多休息一些日子吧！”“妈，战争虽然结束了，可是新中国成立不久，部队有更多的光荣任务接踵而至，我这次在部队百忙间请了二十天假已经不少了，回程的路还要走八天，所以我正月初四早上必须返程。”眼看十二年不间断冲锋陷阵的孩子回家才三天又要出发，母亲心潮起伏，百感交集，难言之语化作滚滚泪水夺眶而出…… 临别时，妈妈十分平静地对儿子说：“我儿，家里事小，国中事大，妈虽不忍心你即刻返队，但绝不会羁绊你献身使命。希望你潜心军旅，再立新功！”话毕，母子的拥抱成为再次久别的开端。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母子在经历猛烈的历史冲刷后都无怨无悔、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究竟是什么力量，强撑母亲在骨肉惜别面前，心如刀割却依然淡定、坚如磐石；究竟是什么力量，驱动儿子在孝与忠的权衡中，依依不舍却如此执着、矢志不渝，上苍知道，是崇高的英雄气节，是伟大的家国情怀！

我的父亲与奶奶这段故事，在我幼小时就镌刻于心，每逢除夕便跃然心扉，就像一年一度长辈赠予的“压岁包”，明我心智、励我心志……

1988年的2月16日，我亲历了永世难忘的丁卯年除夕，这又是我镂骨铭心的心得。每当一元复始，它犹如我梦想之船的“压舱石”，护我扬帆新年、再续航程、行稳致远！

1987年，我国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第十四届海洋委员会年会通过的《全球平面联测计划》要求，在我国大陆沿海、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建设五个海洋观测站，其中建于南沙群岛永暑礁的是“74号”观测站。越南竟然对此进行野蛮干预，使中越两国在南沙群岛的归属问题上，本来就存在的“争议”进一步激化。越南当局多次派舰船抵达永暑礁周围侦察和骚扰，并企图派人登礁与中国对抗。其行为遭到失败后，遂调兵遣将肆无忌惮地侵占了我南沙群岛的一些岛礁。从1988年1月15日至2月19日，连续侵占了我南沙群岛中的西礁、无弋礁、日积礁、大现礁、东礁等5个岛礁。至此，越南累计侵占中国南沙群岛中的岛礁共20个。

是可忍，孰不可忍。其时，我所在的海军潜艇部队全部官兵，按照上级命令，一直坚守在南海前线上。我部按三条潜艇组成一个编队的作战计划，分批次潜航南沙海域，为祖国巡逻站岗，以防更大不测。除夕夜，当欣喜雀跃席卷神州大地的时候，巡航官兵却沉着淡定潜行苍茫大海中；当万家灯火闪烁于大江南北的时候，精忠官兵却身处深洋借仪表的夜明余光全神贯注地操作；当亿万家庭尽享天伦之乐共进团圆佳肴的时候，艇中卫士却在以压缩食品和罐头粗略果腹；当举国上下男女老少扬眉吐气盛装迎新的时候，战友们却在高温低氧浑浊潮湿的舱室里赤膊苦干……艇外，浪潮汹涌硝烟已起；艇内，一丝不苟备战正酣。封闭在舱室中激越的机器声，就是官兵们誓死保卫祖国山河祥瑞的铿锵心声，响彻每个战士的脑海。在这个兔年除夕，我经年听惯了的隆隆机械声，俨然成了新春的脚步声、贺岁的礼炮声，报道着祖国万象更新、龙腾呈祥。我深知，只有此声常响，全国人民才能幸福长享。那一夕，我为拥有别样的青春而自豪。

如果说，上述二段除夕史记只是个人之得，只是英雄壮举的局部写照，那么，2020年初的猪年除夕，各族人民众志成城抗击新冠病毒的浩然史诗，则是泱泱大国的集体记忆，更是中华民族英雄辈出同心志、波澜壮阔共前行的宏伟篇章。这，彰显了我们的国魄民魂，永不磨灭。

一年又一年，当我们沉浸在除夕的喜乐祥和中，近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幸福的簇拥时，岂知国泰民安来之不易。请铭记，有多少人把苦吃尽了，却把回甘赐予咱们……基于此，我等怎能不惜福感恩、磨砺自强。